一碗饺子——爷爷的故事


一碗饺子——爷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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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雪的时候 , 一个人窝在书房静静地练字 , 手旁再泡一壶大红袍 , 配上厨房飘来的粮食香气 , 我觉得人一辈子的追求不过如此 。 临近春节 , 我想写几幅春联 , 回老家时挂在大门上喜气喜气 。
“谨孝 , 先来吃饭吧 。 ”妻子在餐厅轻声喊我 。
“马上就来 , 我把这’春’字写完 。 ”我手上提了速 , 一个“春”字写得龙飞凤舞 。
“四季平安三代福 , 百年孝友一家春 。 这个写得好 。 ”妻子边拿毛巾擦着手 , 边跺到书桌前侧头看着字 。
“行 , 就是它了 , 过年拿回家给咱爹贴大门上 。 ”我端着笔 , 仔细打量着这幅字 。 可以说这幅字是我学字以来最得意的一幅 , 要不是恰好配上我最享受的环境与时间 , 恐怕还写不出这样的佳品 。
“行啦 , 先吃饭吧 , 都凉了 。 ”妻子抱着我的腰 , 把我往餐厅轻轻地拉 。
“好嘞 , 好嘞 , 咱先吃饭 , 别让贤惠的老婆白忙活 。 ”我放下手中笔 , 任由妻子把我“牵”到餐桌前 。
“呦 , 今天吃饺子 , 什么馅的?我得喝两盅 , 饺子就酒 , 越吃越有 。 ”我转身就去摸平时不舍得喝的那半瓶五粮液 。
“少来吧 , 你就是找借口喝酒 。 什么馅的我就不告诉你了 , 你肯定没吃过 。 ”妻子神神秘秘的 , 这倒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 我抓起一个就扔到嘴里 , 吃了一口 , 味道很熟悉 , 但是没尝出是什么做的 。 又塞了两个 , 还是没尝出来 , 我有点疑惑地看着妻子 。
“你能用筷子吗?猜不出来吧 , 是猪肉白萝卜的 。 今天去菜市场 , 我看白萝卜不错 , 心想……”妻子还在说着她如何创意这顿饺子 , 但我的胃像是被大手用力攥了一下 , 一股暖热从胃冲击到食管 , 再到口 , 喷涌而出 。 我急忙用手捂住嘴往卫生间跑 , 胃里的酸水继续涌喷 。
“老公 , 你怎么了 。 ”妻子见我突然失态 , 很是疑惑与紧张 , 她跟我到卫生间 , 在我后背上用力按摩 , 让我能缓解呕吐带来的不适 。 我冲她摆摆手 , 示意她出去 , 妻子听话的去收拾餐厅的狼藉 。
过了好久 , 我整理干净走出卫生间 。 妻子独坐在餐椅 , 见我出来 , 一脸的关切 , 又一脸的疑惑 。 我坐到她对面 , 冲她苦笑一声 。
“看我这样 , 是不是很奇怪 。 ”我轻轻对妻子说 。 妻子点点头 , 眼神中的关切愈甚 。
“咱们结婚两年了 , 我没和你说过 , 这也是咱们家谁都不愿提的事 , 希望你听后也不要再提 , 好吗?”妻子用力点点头 。
我沉默了一会 , 深吸了一口气 , 把以前的故事缓缓地对妻子讲起 。

我的家乡在鲁北平原 , 那里的人没见过山 , 也正是因为没有遮挡 , 冬天的寒风像是觅到蛋缝的苍蝇一样 , 顺着泥土墙间的缝隙吹进土坯房子 , 进来的风因为经过挤压 , 速度反而比屋外更快 , 又紧又急地吹动着爷爷屋子里墙上挂着的字 。
爷爷和村里其他孤寡老人一样 , 住在庄稼地的土坯房里 。 这种土坯房不超过两米半高 , 仅能放下一张单人床 , 一个桌子和一个炉子 。 住在这里 , 对外人说是方便照看田地 , 一个人无拘无束 , 但实际上大家都明白 , 这是老人免得在儿子家受气而不得不为的无奈之举 。
从小我跟着爷爷长大 , 直到他搬去田里住 , 我还是每天都去找爷爷 , 顺道每天也是我给爷爷送饭 。 我到现在都记得 , 爷爷戴着老花镜 , 坐在椅子上边撕着蒸红薯的皮 , 边慈祥的看着我写字的样子 。 时不时还用他长着冻疮的手握住我的小手 , 教我每一笔的写法 。
“爷爷 , 蒸红薯好吃吗?”我看爷爷每天吃红薯那么香甜 , 忍不住就要问 。
“好吃啊 , 可甜可香了 。 谨孝也尝尝 。 ”说着爷爷撕去红薯的外边 , 露出热乎乎的红芯 , 用嘴吹吹凉递到我的嘴边 。 我张着小嘴 , 用力咬了一大口 , 又软又糯又甜 。 一个红薯芯被我三口两口就吃完了 , 噎得直打嗝 。 爷爷赶紧端来茶叶沫沏的浓茶 , 让我冲一冲 。
爷爷平时除了写字 , 最爱的就是在冬日午后 , 搬着他唯一的大座椅 , 坐在土坯房前边晒太阳 , 边听收音机 。 一到最爱听的吕剧 , 就跟着哼起来:“大雪飘飘年除夕 , 奉母命到俺岳父家里借年去 , 没过门的亲戚难开口 , 为母亲哪顾得怕羞耻 , 进的门来心胆虚 , 又只见她全家上房把酒吃……”
我很爱听吕剧 , 乡音唱出来的戏曲 , 让我觉得亲切 。 爷爷唱的不孬 , 也许是因为他在乡中学教了一辈子语文和音乐的原因吧 , 反正我觉得收音机里唱得不比爷爷强 。
“谨孝 , 晚上你别回家了 , 在爷爷这 , 爷爷给你做好吃的 。 ”爷爷眯着眼 , 躲着太阳光看着我 。 多少年后 , 我后知后觉地从那个眼神里看到了一种期盼 , 时至今日 , 那种眼神再也未曾见过 。
“不行不行 , 我妈说晚上家里做饺子 , 我得回去吃饺子 。 ”我很坚定地拒绝了爷爷 , 因为在八十年代 , 一碗饺子在孩子心中的分量可以超过一切 。
我忘了爷爷的表情 , 也忘了爷爷的动作 , 我只记得爷爷听后半天没说话 。 我见爷爷不说话 , 用力摇摇他的腿 。
“爷爷 , 你打算给我做啥吃?”虽然要回家吃饺子 , 但是我还是好奇 , 这么穷的爷爷能给我做什么好吃的 。
“谨孝等等 , 爷爷给你拿出来看看 。 ”爷爷说着 , 揉揉僵硬的膝盖 , 扶着土坯墙站起来进了屋 。 不一会 , 他手里拎着只大兔子在我眼前晃了晃 。
“哎呀 , 这么大的兔子啊 , 爷爷哪来的?”我蹭一下蹦起来 , 爱恋的抚摸着兔子 。
“这是爷爷下的陷阱抓的兔子 , 昨天就抓到了 , 等谨孝来给你做红烧兔子 。 ”爷爷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 因为兴奋 , 他边说边晃着兔子 , 我都担心兔子被他晃晕 。
“爷爷 , 咱不吃它行吗?咱养着它 , 和咱们玩吧?”我摸着兔子和爷爷商量 。
“行 , 谨孝说养着咱就养着 , 你来爷爷这也有个伴 。 ”爷爷拎着兔子开心地说 , 可能爷爷自己也想养着它 , 给他也做个伴 。
“爷爷 , 我回去了 , 饺子该好了 。 ”我看日头偏西 , 肚子的馋虫勾着我赶紧回家 。
“行 , 谨孝快回去吧 , 再晚了太阳就下去了 。 明天早来爷爷这 , 咱一块喂兔子 。 ”爷爷摸摸我的头 , 给我紧了紧衣服 , 拍了我屁股一下 , 让我赶紧回家 。
告别爷爷 , 我一溜烟的跑回家 。 果然桌子上摆了好几碗饺子 , 我也没客气 , 端起来就塞了嘴里两个 , 猪肉白萝卜馅的 。 真香!

转眼快农历新春了 , 我去爷爷那更勤快了 。 兔子一天天变大 , 爷爷一天天给我吃红薯芯 , 我也会跟着哼几折吕剧了 。
“谨孝啊 , 快过年了 , 爷爷攒钱去乡里给你买了一串鞭 。 ”爷爷说着从背后变出了一串大红鞭 , 一个比我大拇指还粗 , 一长串比我都高 。 看到这鞭 , 乐的我抱着爷爷一蹦三尺高 。 我把鞭拆成一个一个塞一兜 , 点燃一根香 , 飞奔回村里找壮壮和小虎放鞭去了 。
中午 , 我带着两个蒸红薯和一碗豆角炖肉来给爷爷送饭 。 爷爷看到有菜特别高兴 , 他还摸出了一个小酒瓶 , 倒了一小杯酒 , 吃口豆角抿一口酒 , 浑身透着舒坦 。 爷爷只吃豆角 , 把肉都塞到我嘴里 , 看我吃得香 , 他也乐得喝了一大口 , 呛得不停咳嗽 , 我看爷爷的样乐得哈哈笑 , 爷爷看我笑得开心 , 也跟着哈哈笑 。
“谨孝啊 , 快过年了 , 爷爷年三十时给你买个好玩意 。 ”爷爷神秘的笑着对我说 。
“爷爷 , 啥好玩意啊 , 先给我吧 。 ”小孩哪受的了这诱惑 。
“不行 , 说好了新年给 , 咱就新年给 。 ”爷爷爱怜的刮了我鼻子一下 。
“行 , 那我就等年三十来接爷爷时跟你要 。 ”我也涨了骨气 , 说几时就几时 。
我们那有个习惯 , 每到逢年过节时 , 会把在田里住的老人接回村里儿子家 , 一家人吃顿团圆饭 , 大年初一接受亲朋好友的拜年后 , 老人在初二一大早再回到田里住 。 今年三十 , 我两个舅舅带着表哥和表弟来了 。 他俩一人拿着两串大红鞭 , 我没见过那么粗的鞭 , 那么红的鞭皮 , 那么实的引信 。 我们把鞭拆了 , 把每个人身上的口袋都塞满 , 拿着香跑到街上比赛炸坑 。
家里两个舅舅和我爸喝得舌头都大了 , 我妈也喝得脸红红的 , 像庙里那个红脸的神仙 , 区别就是那个神仙比较凶 。 快天黑时 , 两个舅舅才睡醒 , 他们谢绝了我妈晚饭的挽留 , 带着两个表哥表弟踉跄地回姥姥家了 。
“看我哥给的这大猪腿 , 比咱家的两猪的腿加起来都大 。 看这糖块 , 还是上海的……”我妈和我爸叨叨着她兄弟拿来的年货 , 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 清点完年货 , 我妈显然心情特别好 , 她包了一大锅饺子 , 盛出来我吃了个肚儿圆 。
那晚我吃的有点撑 , 可能是白天玩的太累 , 消耗了大量的能量 , 所以晚上吃的比平时多了一倍 。 天黑后 , 我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在大门口散散步 , 顺便把口袋里的几个鞭炮给放了 。
这时候 , 爷爷来了 。
“谨孝 , 吃饭了吗?”爷爷摸着我的头问 。
“吃了爷爷 , 吃的饺子 , 猪肉白萝卜的 , 撑得我坐不下了 。 ”我挺着小肚子给爷爷看 , 以证明没有撒谎 。
“好好 , 吃饱了就好 , 那爷爷把写的春联放着 , 我回去了 。 ”爷爷把春联放到门前石上 , 转身就往回走 。
“爷爷 , 你吃了没?家里还有饺子呢 , 快来吃吧!”我冲着爷爷喊 , 不知道我的声音能不能透过周围人家鞭炮声送到他的耳朵里 。 爷爷背着身对我摇摇手 , 缓步的消失在了黑夜里 。 那晚没有月亮 , 也没有星星 , 显得特别黑 。
放完了鞭炮 , 我拿着爷爷写得春联回家了 。
“谨孝 , 谁给你的春联?”我妈问 。
我把刚才和爷爷来的事说了一遍 , 我爸听完一拍大腿说:“哎呀 , 喝多了 , 忘了把咱爹接回来了 。 我这就去地里 , 把他接来 。 ”
“接啥接 , 几点了 , 老头回去肯定睡了 , 明天一早你赶在大家伙来拜年前把他接回来就行 。 ”我妈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我爸 。 我爸向来没啥主意 , 听我妈说得也在理 , 就没再坚持 。 我们一家人早早睡了 , 躺下我才想起来 , 今天是年三十 , 爷爷说给我个好玩意的 , 明天一早去找他要 。

年初一一大早 , 天都是黑的 。 我们这有些年轻人除夕一晚上不睡觉 , 打扑克、跳舞狂欢一晚 , 年初一早上再约着去长辈那拜年 。 所以我们必须赶在年轻人来拜年前把爷爷接过来 , 要不然让外人看到大过年还住田里就丢人了 。
我爸把我拖起来 , 穿上我妈去乡大集上买的新衣裳 , 打着手电筒去地里接爷爷 。
那天真黑 , 不光我摔了两三跤 , 我爸都摔倒了几回 。 跌跌撞撞 , 我们来到爷爷土坯房前 , 屋里还黑着灯 , 估计爷爷还没起呢 。
“爹啊 , 我和谨孝来接你过年去了 。 ”我爸边喊边推门 , 发现门从里闩着呢 。 我爸又提高嗓门喊了几遍 , 屋里还是没动静 。 我爸往后退了几步 , 拿手电筒照了照烟囱 , 发现没有烟冒出来 , 他心一下提了起来 。
“爹啊 , 你开门 , 我接你回去过年了 。 ”我爸边喊边撞门 。
连着撞了四五次 , 本就不是太结实的木板门哐当一下被我爸撞烂了 , 我爸也顺势趴在屋内 。
“啊 。 啊 。 啊 。 爷爷”我站在门外一眼看到了爷爷 。 此刻他脖子那多了根绳子 , 脚没着地 , 舌头伸出好长 , 眼珠也瞪出来 。 这个模样吓得我哇一声哭了出来 。
“爹啊 , 你这是干啥啊 。 你咋想不开啊 , 爹啊 , 亲爹啊 。 ”我爸反应过来后扑上去抱着爷爷就哭了起来 , 我则站在门外不敢再往屋里看一眼 。
三天后 , 爷爷被埋在了奶奶的墓旁 。 我不敢去坟地 , 我就抱着兔子站在远处望着一堆披着白布 , 戴着白帽的大爷、叔叔、我爸妈把棺材放到墓坑里 , 边放声大哭边埋土 。 然后一群人跪在爷爷坟前磕了三个头 , 起身有说有笑的往村里走 。
后来我听大人们聊 , 知道爷爷在年三十那天换上在学校讲课的衣裳 , 早早的坐在大门前听着吕剧等家里来接 。 离我们家田地半里远的陈爷爷被接走时 , 还约着爷爷年初二回来喝一杯 。
还有人说 , 晚上去邻村丈母娘家送年货回来时还看到爷爷坐在土坯房前听收音机 , 他还和爷爷打了声招呼 , 说“五叔 , 不回家呢 , 坐那多冷啊 。 ”爷爷说 , 谨孝他爹去乡上了 , 一会回来一块回家 。
又过了很多年 , 我爸告诉我 。 清点爷爷遗物时 , 在他的床头有一个崭新的铁皮青蛙 , 我爸估计是给我的 , 但是我妈觉得不吉利就给扔了 。 我爸还说 , 那天摔跤摔的太厉害 , 两个膝盖疼了一个月 。

说完这段往事 , 妻子已是泪流满面 。 我告诉她 , 我的名字是爷爷起的 , 出自《弟子规》中“首孝悌 , 次谨信” 。 我还告诉妻子 , 从那之后我看到白萝卜 , 胃里就一阵翻滚 , 从此再也不吃它 。 我爸妈也好像有了默契 , 再也不种白萝卜 , 也不买白萝卜 。
年三十那天 , 我提前半天回老家 。 我先去了爷爷的坟上 , 这些年我一直没敢给爷爷上坟 , 因为每到那个地方就想起当年我抱着兔子远远看着的情景 , 今年我决定给爷爷好好上个坟 。 摆上贡品 , 我又多加了一碗饺子和一个红薯 , 在坟前放了一大串鞭炮 , 把我写的春联也烧了 。
给爷爷撒了一杯酒 , 我喝了一杯酒 。
“爷爷 , 我来看你了 。 孙子给你唱一段 。 ”我磕了三个头 , 站在爷爷坟前轻声地唱:“大雪飘飘年除夕 , 奉母命到俺岳父家里借年去 , 没过门的亲戚难开口 , 为母亲哪顾得怕羞耻 , 进的门来心胆虚 , 又只见她全家上房把酒吃……”
——完——

——转自某1xxx社区 。